尼采这些问题,最终牵涉到所谓人文的价值,即一个文化如何理解自己、人与外在世界的关系、以及如何理解人存在的价值。

于希腊悲剧出现的年代,即公元前6至5世纪,是希腊文明对外扩张、浸淫在感官的富足和奢华的年代,哲学家就像悲剧一样,警告世人这种繁华享受要适可而止,但是他们并非要大家实行禁欲,而是要反问:生命的价值何在?正如德尔菲的神谕:认识自己 一样,悲剧时代的哲学家虽然被认为是自然哲学家,但他们并非为好奇而发问,而是为生命的需要而发问,他们在自由、美丽、生命的伟大,和对真理的追求两个极端之间拉扯,因为如果太着重前者,就会创造美丽但自欺的幻想,如果太着重后者,又会令生命变得贫乏、平庸,甚至生无可恋。

尼采认为他们都有两个共同点:希腊人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思考哲学,什么时候应该停止,而不会像中古神学那种细微分辨,自己编织了一个大网,让人迷失在这个网里。他们的人格力量,见诸于他们一方面拜托了拟人化的神话思考方式,而通过超人想象力,引申出一个统一的宇宙观。

然而更重要的是,这些哲学家并非纯粹为求知而进行哲学,而是为文化而做哲学。尼采认为,其他任何时期任何文化的哲学家,都以一个孤独流浪者、被世界遗弃的形象出现,但希腊哲学家相对于他们的实际生活环境和文化不是多余的,而是必然的、必须的,因为他们懂得制约他们的好奇心,哲学探问的活动应该从生命开始,以生命为止,“他们须要学习,也须要生活”。他说:那些哲学家们对生命和存有本身的判断,比现代的判断,意义比较多,因为他们对生命有一个高贵的完美相像,以及他们跟我们不一样,在他们身上,我们看不到那种思想家处于两端的意欲的混乱感觉:一方面对生命的自由、美、伟大;另一方面对真理的冲动,这冲动只问:生命本身有什么价值?

尼采认为,一方面对真理的追求、另一方面对生命价值的确立,本身会造成矛盾和撕裂。尼采这里讲的不是一种所谓知识的功利主义,而是说,对真理的追求欲望,哲学探问的欲望,并非全无边际,同时文化和生命力量在获得这些真理之后,必须对生命任然保持自由、美丽、伟大的感觉。我们知道多少,就能肯定生命多少;我们对生命能肯定多少,就应该知道多少。这一点,跟他在《历史对生命的用处与害处》的说法一贯:“希腊人慢慢学会如何把混沌组织起来,他们之所以做到这点,是他们根据德尔斐的教训,就是”认识自己“知道自己的能力与限制。尼采认为,希腊人在这两方面都比现代人强,所以在他们的悲剧时代,对生命和命运的苦难有深刻体会,并能以艺术的方式加以消化、溶合、提升的伟大文化年代;同样,哲学表现出同样的平衡,是一个健康的民族。

尼采认为,我们经验的构成,有两个来源,第一个是对世界的直观,他形容这直观:”在这种经验里,向我们汹涌前来、色彩斑斓和千变万化的世界。“;第二个来源是时间与空间,我们通过这时空概念,把前者那些混杂的感应,整理成有意义、可以理解的经验。尼采这讲法,其实是解释如何建立一个恒久不变的存有,而所谓矛盾律,必然建立在一个不变的主体上,如一个不变的苏格拉底、一个不变的月亮,我们才能说”苏格拉底同时既在雅典又不在雅典“、”月亮同时在西方又不在西方“这些话是矛盾,故此,矛盾律之所以成立,是建基于空间和时间的观念上,因为只有通过时空里一个固定的认识单位,才能得出”一切事物不能同时又同时不是如此“的矛盾律。如一本书的例子,即使是同一本书,在很短的时间内,理论上在每一刻有一部分已经逝去、某些新的部分会出现。又或者用另一个形象化的比喻来解释:当我们直观一条不断流动的河水,我们每次试图抓紧每一小段的河水,河水已经流逝去,所以,当我们勉强要说出每瞬间里面有什么,我们只能形象化的说,这个瞬间犹如流水旁边的一个小漩涡,河水流过这个漩涡,会迅速绕一个圈,形成一种好像对立或相反的活动。既然是相对而不是绝对,那么互相矛盾的性质可以在同一个个体共存。尼采认为,世界没有固定的存在,只有效力,一些没有固定单位的力量,每个瞬间不断把自己分拆为二,同时又把两端重新汇合起来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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